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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十三(1)

不几天后,国民政府三水乡公所的牌子挂了出来。三水乡的皇协军改编为国军。鬼子兵缴械等待 遣返。到处一派胜利景象。憋了一个夏天的人们这才想起祖宗沿袭下来的消暑习俗。扛上竹床、躺椅 、或者挟床凉席、床单到饭山坡乘凉。当时虽说已初秋了,但暑气还是不退,气温居高不下,所谓二 十四个秋老虎是也;整夜整夜,饭山坡上满地都是乘凉的人。

那天半夜,人们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前面官道上忽然传来“嘟哒哒,嘟哒哒”的马蹄声,大 伙一惊,醒了,不知是谁冒了一句:“该不是赵世丹的人马吧?”

“不好,肯定是他带兵报仇来了!”另一个惊呼道。

“快跑快跑,哦伙伙快跑!”

霎那间,呼爹叫娘,您撞我挤,哭喊声,咒骂声……整个饭山坡,嚷成一片。人们把这称作“发 妖风”。

那股妖风光是晚上刮,后来白天也刮,又值三秋大忙季节,吓得人们不敢下田种地。这样下去, 误了农时怎么得了!长公子田巨川奉族长之命,只好托朴庙祝找赵振岗。赵振岗不在家,给赵长庚捎 话,赵长庚病卧在床,族长田育德父子甚是着急。

“是不是给二公子写封信,叫他回来一趟。”田育德的抱蛋兄弟老常头说。

“怕是远水难救近火。”族长摇了摇头说,“再说国民政府正忙着迁都,谁知他人在哪里?”

四伢田浩川说:“叫我看国军又不是他赵某人私家的,量他不敢胡来!”

“不敢胡来?抢新姑娘不就是胡来吗?”老常头说。

“那不一样,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

“四弟讲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长公子田巨川说,万一他要一意孤行,第 一,远布暗哨,一有情况就赶快回来报信;第二,上澴水找赵振岗再谈谈,要他主动去做他儿子的工 作。”

“好吧,那就这么办!”族长田育德点头说。

这样,人心才算安定下来。家家户户抢收抢种,介河盆地重又恢复三秋大忙景象。

一天,大伙正在忙着插秋秧,大堤上突然有人高喊:“大事不好,官道上来了一队国军!“

长公子田巨川连忙鸣锣告警,通知大伙赶紧上岸回湾。并且调集武术队上寨墙布防;紧闭寨门, 拽起吊桥,严防以待。

不一会儿,那队国军队伍到了。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一上大桥就洋鼓洋号吹打起来,还举着一面 大匾牌,一到西寨门前,就列队站住了。

“诸位,诸位,您们是搞什么的哟?”田巨川站在西寨门城墙上俯身问道。

“瞧,‘侠肝义胆,毙倭救人’”,一个当官的指着匾牌说,“我们是来给田永生侠士挂匾的。 怎么,给我碗‘闭门羹’?”

“哪里哪里,湾里请,湾里请!”

田巨川连忙吩咐打开寨门,放下吊桥,将兵爷们邀进祠堂设宴招待。

那位长官挺健谈,几杯酒下喉,话就更多了。他说他们是野猪湖抗日游击队的。他们的屈队长那 次进城,叫叛徒认出来被抓住。我们急得干瞪眼,就是救他不得!

他抿了口酒,又说:“您们的田永生侠士打死的那个小鬼子,知道是谁吗?驻屯军司令渡边大佐 的亲外甥。他们姐弟情深,外甥死了,怎么向姐姐交代?于是倾巢出动四处寻找,我们得到消息,趁虚而入,才救出了我们的屈队长。”

他吃了口烧牛肉,继续说:“而今,队长当县长了。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为了感谢田侠士, 特派在下等人前来挂匾褒奖。”

“可我……想都没想到呀!”田永生不安的说。

“要看效果。”那长官说:“这就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田巨川抱拳说:“多谢多谢,多谢大人厚情深意!”

“说起来也巧,贵湾爱出牌匾。”说到这里,那长官压低声音说,“听说乾隆皇上曾给贵族挂了 面《方圆第一村》金匾,是吗?”

“是有那么回事。” “是否可以让在下开开眼界,一饱眼福?” “抱歉,民国初年爆发了一场《金匾斗》,那宝物不知所终,至今杳无音讯,不然的话,那有什 么问题?

那长官有些遗憾,吃完酒席就走了。

晚上,田育德抚摸着那面匾牌,兴奋地说:“这玩意来的正是时候,趁这个机会,把生伢的喜事 也办了,好好热闹热闹,去去秽气!”

“这是好主意,一来可以扫扫屋内的秽气,二来多少可以化解一点田赵两族间的积怨。”田巨川 说。

四伢浩川说:“生伢的对象不过是一位弱女子,大哥是否过望点了吧?”

“我看不过望,要晓得此女性情侠义,又是赵振岗的侄孙女,那是不会错的。”

“不是田赵不可开亲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件事,谈起来话长,还得从生伢为救同胞,义杀鬼子兵说起:”

那还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日本鬼子后方供给吃紧,常常需要外出抢掠补充,俗称“打掳”。 一天,田家湾得到情报,一队鬼子兵朝这边打掳来了。家家户户一阵风似的逃跑一空。只有生伢一家 ,因为嫂子刚生产不",不能挪动。急得他哥哥耕伢一个劲直跺脚。弟弟永生说:“跺脚顶屁用。鬼子 打掳不过一阵风,叫伯伯、姆妈到舅舅家躲躲,让嫂子下地窖,我陪您在家守护不就得了?”

安顿就绪后,生伢就爬上大门楼负责瞭望。不一会就远远望见一位年轻姑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奔 来,后面一个鬼子兵紧追不舍。生伢心里“咚咚”直跳,连忙下来,将大门门栓抽了一条缝,暗暗祈 祷道:“菩萨祖宗保佑,但愿姑娘能闯过这灾难!”

抽了栓,刚返身上楼,大门“哐当”一声撞开了,那姑娘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正要返身关门, 那鬼子挤了进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边扯裤子边絮叨说:“花姑娘的,皇军大大的喜欢喜欢的, 我的亲热亲热的!”

生伢急了,纵身从门楼上跳了下来,正巧蹬在鬼子的脊背上,他稳不住身,一跤摔在姑娘的身上 。

“对不起,妹子,得把您撞痛了吧?” 姑娘边扯裤子,红着脸说:“都怪那个杀千刀的鬼子,还是快看看鬼子吧!”

生伢被提醒了,回头一看那鬼子,撞得够重的,但还在挣扎着往外爬。

“大哥小心,不能让他爬出去!”

生伢急忙站起身来,从稻草堆里抽出根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勒了又勒。

“大哥,把一头给我,咱们俩人勒!”姑娘嚷罢,拉住绳头一使劲,那鬼子两腿扑腾了几下就断 气了。

姑娘只顾拉绳子,没注意那裤子垮了下来。把她臊得面红耳赤,直往稻草堆钻。田永生这才发现 姑娘的裤子烂的不能再穿。于是连忙进屋找了条嫂嫂的裤子给她换上。这时,田永耕闻声出来,一见 那姑娘,认得,不禁火起,怒斥道:“您真是个害人精,这下大祸着在你手里!”

“这位大哥,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当时我还在岗上剜猪草,这个死鬼子朝着我追了过来,我别无 选择,有么什办法哩!”

姑娘见耕伢还在怒目而视,又说:“要不,我把这个死鬼子背出去,要杀要剐,听天由命!”

说着,就要动手。

生伢见了,连忙拦住,说:“妹子,不能背出去。

回头又对大哥说:“讲那么多废话顶屁用,还不过来搭个手!”

“搭什么手?”

“把这个死鬼子抬到院内,拿稻草盖好。”

“那就盖得住?臭了怎么办?”

“六爹点子多,等鬼子撤了,请教他老人家再说。”

鬼子的尸体掩盖好以后,那姑娘擦了擦眼睛,拢了拢头发就要告辞。生伢忙说:“妹子留步,现 在走不得!”

“让她走好,留下来是个祸害。”

“现在走才是祸害哩,试想,碰上鬼子她倒楣,我家也倒楣。”

“那您说怎么办?”

“先叫她下地窖,跟嫂子一块躲一躲。等鬼子撤了再说。”

田永耕又气又急,忍了又忍,还是出口道:“您晓得她是谁吗?赵世丹的堂妹!”

“长公子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什么时候,还分什么田家赵家。妹子,跟我来。”

田永生把姑娘送进地窖,跟嫂子作伴。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田永生先爬上神树杈上观察了一番,确信没有危险了,这才下来,顺道去老 屋大院找田老六请教对策。遵六爷的办法是,先在饭山坡下找一块棉花地,挖一块深坑,再浇一些大 粪,把那鬼子的尸体放了进去,埋好,然后连棉花树秧带土,原模原样栽在上面。藏过尸体的地方则 放火一烧,彻底去除鬼子的气味。只剩下一道难题,六老爷子说,就是那鬼子曾在湾里跑过好几条巷 道,难免留下气味,鬼子的军犬鼻子特别灵,叫它闻出来了,那就难办了!

“彻底打扫,再多洒点水行不行呢?”

“那只有报告长公子,动员全湾人一齐起动手,管不管用,只有听天由命了。”

正唠叨间,忽然电闪雷鸣,天黑如漆,接着下来一场瓢泼大雨。更奇巧的是,竟然是牛背雨,头 道岗以东,大雨倾盆,以西却滴水未下。人们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中午,一队鬼子兵牵着数匹警犬果然找来。那警犬开头劲儿挺大,一口气跑到头道岗头, 渐渐地泄气了,只见它们满岗兜了几个圈子,这儿闻闻,那儿嗅嗅,就是找不到目标。于是就坐在坡 下吐着舌头喘气,不找了。鬼子队长想,难道是掉到河内冲走了?于是来到大桥头东瞅瞅西望望,忽 然望见桥那头有村庄看于是大刀一挥,喊道:“八嘎,对面的搜查!”

几匹警犬打头,冲过大桥,砸开护寨门,冲进田家湾,街街巷巷,角角落落,挨家挨户搜了个 遍,却找不见一个人影,他们又饥又渴,却找不见一个人影,鬼子队长不禁火起,骂了一句:“八格 牙鲁,统统烧了烧了的!”

幸亏缺少引火之物,只点燃弯边一溜茅草空屋。冲天的浓烟引来了正在三水办事的日军驻省城宪 兵队长山本大佐,忙派员下来询问。那山本队长为调查俄空006号飞架案,到过田家湾,吃过酒宴,后 来为族斗打官司,受过田老六的重礼,所以对田家湾颇有一种好感。于是命令道:“战事吃紧,不准 无端放火惊扰后方。”

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位鬼子队长只得下令救火,田家湾这才逃过一劫。

……

听到这里,四伢浩川说,“这个故事我听说过,生伢未过门的媳妇姓陈,跟这个故事有么什相干 呢?”

“当然相干。”田巨川说,“原来他并非姓陈,而是姓赵,叫赵小玉!”

“喔哦,那是怎么回事?”

于是,田巨川继续讲道: 那场风波过去不久,赵小玉的大舅陈大货找上门来,邀请生伢的伯伯到中街茶铺喝茶。

陈大货说:“多亏您家两位小哥相救,我那外甥女才捡得一个清白,妹夫全家不胜感激,大恩大 德,莫耻难忘!”

“哪里,哪里,老哥言重了!”生伢的伯伯谦虚道。

“妹夫不便出面,托我今天来,一是感谢;二是还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大哥请讲。”

“唉,怎么开口呢?”陈大货说,“我那傻外甥女,整天不吃不喝,总是躺在床上偷偷哭泣。内 人多次盘问,这才得知,她是看上您家二伢子了。那是个麻烦病,弄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有么什法 子呢,只好厚着脸皮前来相求啰,不知高攀得上吧?”

“您客气了,其实,听老大媳妇讲,小玉姑娘挺招人喜欢的。只是族上的规矩,恐怕不好办。”

田永生晓得了,又高兴又着急。心想,什么族上的规矩,比得上祖宗的规矩吗?祖宗的规矩是抱 了就得娶了,看见那东西更得娶了。那天,她裤子垮了,我什么没看见?而且还滚在她身旁,挨着人 家的身子了,不娶就会短寿,我正想托人去求她,不想她倒找上门来了。听说她不吃不喝,又睡不着 ,身子肯定虚得很。于是抓了一背笼大乌龟,那是大补之物,听说大病初愈之人,。一吃准好。跑到 陈倌村,可是又不晓得是哪栋房子。见有人来,刚问了句“陈大货陈大舅伯住在灬”就被姑娘听见 了,她喜出望外,不顾身子的虚弱,反穿鞋,倒披衣,歪歪咧咧地扶墙出来,含着眼水,喊了声: “大哥,我在这里!”

田永生把背笼一摔,跑上去一把将她扶住。来到屋内,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在生伢的怀内, 哭诉道:“我大舅低三下四的去求您伯伯,您伯伯却用’“族上的规矩”来搪塞,我本想拖死了算了 的,今天您又跑来了,这到底是么什意思嘛?”

“么什意思还用说吗?只是那规矩总得设个法呀——”

“什幺规矩不规矩,难得只有您家有不兴我家也有?”赵小玉打断了他的话说。

“您们家……什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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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4) +1
          • 《族斗》(五)5 +1
          • 《族斗》五(6) +1
          • 《族斗》六(1) +1
          • 《族斗》(六)2 +1
          • 《族斗》(七)1 +1
          • 《族斗》七(2) +1
          • 《族斗》七(3) +1
          • 《族斗》八(1) +1
          • 《族斗》八(2) +1
          • 《族斗》九 +1
          • 《族斗》十(1) +1
          • 《族斗》十(2) +1
          • 《族斗》十(3) +1
          • 《族斗》十(4) +1
          • 《族斗》十一 +1
          • 《族斗》(十二) +1
          • 《族斗》十三(1) +1
          • 《族斗》(十三)2 +1
          • 《族斗》十四 +1
          • 《族斗》十五(1) +1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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