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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五)5

黎班主接过话茬说:“打算留她的大师兄龙万里就近随时接应。一有情况,就来报信。”

“请问,龙老表就近有体面的亲朋好友吗?”赵德顺回过头来问道。

“这个……没有。”

“既然没有,那又怎么留得住,接应得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黎班主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片刻,龙万里支吾道:“我可 以包间客房,随时随机应变。”

赵德顺摇了摇头,说:“不妥不妥,这么大的行动,如不通盘考虑,周密安排,那就可能‘一步 走错,全盘皆输’,后果不堪设想!”

黎班主父女、师徒三人慌忙起身离座,拱手行礼,异口同声说:“恭请大哥赐教,我们愿洗耳恭 听!”

赵家父子也连忙起身还礼。赵德胜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接着,他又敬起酒杯,说:“请同干一杯,再从容商量!”

又吃了一行酒,赵德顺问:“表妹这次次不测之地拿什么随身自卫?”

“小妹只会骑马打靶,可惜都用不上,表哥办法多,教教我吧!”

“我家收藏有一只勃朗宁袖珍手枪,可以给小妹带去防身。”

“那实在是太好了,谢谢表哥,我敬您一杯,干!”黎藿香兴奋地嚷道。

这顿酒一直吃到鸡叫,黎班主拱手一礼,说:“费礼了,费礼了,告辞,告辞!”于是欱着众人, 绕道三水集上,抓紧办几样嫁妆,准备日子一到,就送闺女过门田家湾。

那天吃过喜酒,白崇业又尽子婿之礼,送给了一大笔礼金,七、八挂马车,十几匹高头大马,以 及远行一应之物,黎班主拱手道谢就领着众人上路了。

田崇业娶了黎藿香做了四姨太,就把前面的三房太太抛在脑后了,成天陪着四姨太泡在小花园里 玩,不几天,四姨太玩腻了,有一次逗鸽子玩,刚才还在逮虫子,喂麦粒,笑得“格格格”的,忽然 脸一沉,噘起樱桃小嘴嘟囔道:“人家又不是鸽子,成天关在笼子内,真是闷死了!”

“不关住飞走了怎么办?”崇业公打趣道。

四姨太听了,一把夺过笼子,几下打开栓门,说:“去吧,看它会不会就飞走了!”

那对鸽子转动又黑又亮的小眼睛,迷惑不解地望望这儿,瞅瞅那儿,叫了几声“咕咕”就“噌”的一声 窜上了蓝天,绕了两个圈子,就没影了。

田崇业幸灾乐祸地说:“叫我说着了吧,鸟儿是放不得的,一放就会飞走!”

“我看,不见得,不信咱们打个赌!”

“赌就赌!”田崇业笑咪哂哂地说,“你说赌什么,怎么赌?”

“如果鸽子飞回来了,算我赢;不回来,算你赢。”四姨太说,“我赢了,你给我自由,你赢了, 我永远当你的小鸽子,怎么样?”

“自由,什么自由?”田崇业听了,明知故问道。

“就是不要老把人家关在小花园里,放人家大院走走,湾内走走,湾外走走。小气鬼,输不起就 拉倒!”

说罢,她又噘起樱桃小嘴生起气来。田崇业觉得蛮好玩,便说:“我的心肝宝贝,生气老得快, 我答应你就是!”

“好,那就击掌为信!”

“击掌为信!”

于是,都伸出右手掌,轻轻击了一下。

击完掌,四姨太塞进两根指头,鼓起红艳艳的小腮包,“嘘呈”一声口哨划过长空,那鸽子果真飞 了回来,蹦了蹦,又钻进笼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田崇业这才想到,一个跑马卖艺,闯荡江湖之人,自由涣散惯了,成天把她关住,是不太好,将 来生一两伢儿,就会自然安份了的,于是就说:“好好好,这就陪你满大院走走,总该可以吧?”

那双璧大院是由上房、下房两幢大厦为主体,辅以无数高高矮矮的大小楼阁而组成的。一条抄手 游廊,弯弯曲曲,从上房通到下房,再一拐,就是后花园。

崇业公拉着四姨太的小手,沿着游廊栈道,边走边观赏沿途的花草树木,‘不时说了句笑话,介 绍几句眼前奇树异草,不知不觉来到后花园。

其实,整个一座双壁大院就是一座大花园,只是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相对独立而已,当然,只数这 后花园最大,占地百亩左右。园林竖着参天大树,到处是繁茂的鲜花异草。绿荫丛中,一座假山,高 高矗立,其间,摆布着五、六座凉亭,凌驾在一雨荷花池塘上。流水淙淙荷花飘香,蛙声阵阵,鸟雀 喳喳,凉风簌簌,空气清鲜,登上山顶,田家湾全景,尽收眼底。四姨太噘起嘴边,撒娇说:“这么 好的去处,怎么不早让人家来玩儿呢?”

“好好好,今后一有空就陪你来玩,我的心肝宝贝!”

“谁要你陪,人家不会自己来?”

有一次,四姨太独自来到后花园,登上假山,无意间发现西面有扇后门,她便走了过去,没上 锁,一推门就开了。一出门,竟然碰刘长公子田宝春。见他头一埋想要走开,四姨太忙叫道:“宝春, 怎么不认得我了?”

“四姨娘,您逛耍啦?”田宝春一阵脸红,只好回答。

“这就对了!”四姨太走拢去,拍了拍他肩头说:“陪我走走好吗?”

“这个——”田宝春显得为难,托长声说不出下文。

“什么这个那个,不就是走走吗?还怕打翻醋缸子不成!”

田宝春又一脸红,说:“四姨娘说笑了,你想往哪里去?”

“上西门看看吧!”

他俩来到西寨门,四姨太这儿瞧瞧,那瞅瞅,忽然发现排水涵洞。她折了根芦苇杆,量了量,心 想,个把人钻出钻进不成问题。她又捡了块瓦片,“噼噼啪打了个水漂,心想,来这户寨河挺深的。

田宝春担心,呆久了,害怕碰见熟人,于是喊:“四姨娘,咱们走吧!”

“好,我这就走!”

没想到转过一道弯,还是叫三姨太田夏氏碰见了。

三姨太一进屋,就嚷嚷:“一个吃粉头饭的,几个是正经货?今天我又碰见宝春伢子跟那个狐狸 精亲亲热热地逛街巷,当心弄出丑来,丢尽你们田家的人啰!”

“够了够了!就你是铁保正。(注)

三姨委屈得哭了。她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老头子是叫狐狸精迷昏了头!”

说完,眼泪巴洒地走了。

剩下崇业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耳旁仿佛又想起那次跟四姨太的对话:

“那天在后山坡上,那几个兵痞子走了以后,你跟春伢子干了些什么?”

“他摸了我,抱了我,当然亲热的不得了!”四姨太负气道。

“不嫌肉麻,怎么那样说话呢?”崇业公责备道,“我再问你,那天把春伢媳妇气成那样,又是为 了什么?”

“我吻了他,搂抱了他,叫她——”

崇业公再也听不下去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呵斥道:“够了够了,越说越不像话!”

四姨太“哇”地一声哭了。她哽咽说:“都信不过我,我说了,春伢子是你们田家的长公子,难道也 信不过吗?”

崇业公也只好让步,说:“好了好了,就算你有理,行了吧!”

四姨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田崇业一本正经地说:“瓜田李下还是检点点好!”

忽然,他心里一亮,暗暗自言自语道:“对,就是这个办法,陪她到藏宝屋看字看画,再也不让她 与春伢子见面!”

次日他就领着四姨太七拐八绕来到一座花岗石厚墙壁,窄铁门大钢销的中等大小房间,里面堆满 东西,一股霉烘之气冲鼻。四姨太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去天井打桶水来,我把天窗拉开,让空气敞敞,就不会有霉气的。”

“叫个下人来打扫吧!”

“不行,这是藏宝屋,外人是不准进来的!”

他们俩人只好亲自动手,花了一个上午,才把里面打扫的焕然一新,在天窗照下来的阳光映射 下,原来是一迭迭的古字、古画、古董以及奇石珍宝,金银玉器……四姨太挨挨瞅了一眼,随手抽了一 副古画《仕女图》,不觉脱口道:“哇,画的真逼真,看了这脸蛋,就像触摸绸缎似的,指头上骨腻 腻的。

“想不到,你的感受力这么好?”崇业公夸赞道。“再看这幅《清明上河图》,你看满街满集满船 的人都画进去了!”

她接过图画,呆呆地望着那开场卖艺,围观如墙的好场景,想起自己千里漂泊,闯荡江湖生涯, 想起这次折节屈嫁混进田家湾,试图窃得金匾藏匿机密,至今毫无进展,……不仅心气浮躁起来。心 想白朗将军等着哩,亲人们盼着哩,……老这样耗下去怎么行呢?……

“我的心肝宝贝,怎么啦?是不是这画哪儿惹你不高兴?”崇业公见她那样出神的样子,问道。

“不,这幅画很好。”四姨太这才回过神来,掩饰道:“它使我想到好多好远!”

“嗯,想不到你跟画这么投缘!”

四姨太心里忽然一亮,一个主意有了,忙趁机说:“我有个想法,能答应我吗?”

“什么想法?先说说看!”

“我要学画,天天陪人家来,给人家当先生,行吗?”

这正是崇业公求之不得的,于是就在她小脸蛋上轻轻的揪了一下,说:“可以,可以,我的心肝 宝贝!”

接连十多天,他俩又是浏览,又是临摹,“先生”教得得法,“学生”学得努力,四姨太进步很 快,崇业公夸奖道:“你临摹的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一天四姨太呕吐起来。崇业公说:“是不是病了?今天就不去画画,正好我有事,不能作陪,你 就在房里休息吧!”

“不,我画性正浓,一个人去好了。”

“这是钥匙,一个人去也可以。”崇业公说,“只准拿画,看画,画画,不准乱动其他的东西,特 别是神坎正面那一高一矮两座大铜人,千万不能碰摸,否则触动暗器,小心把你射成刺猬!”

由于好奇心,任务紧迫心驱使,一进藏宝室,四姨太拿了个大铜盆做挡箭牌,把那位小铜人左搬 搬,右搬搬,左拧拧,右拧拧,只听得地板下面一阵“嗖、嗖、嗖”箭击和“咔嚓”弦声响。搬完小铜 人,再搬大铜人,当她猛一用力往后一掀时,铜人倒了一扇铁门“咯咯咯”自动打开了,远远望见,那 面《方圆第一村》金匾竟然供在里面神坎上。四姨太兴奋得忘乎所以,身不由己地扑了拢去,忽然“ 啪”的一声,脊背上重重地挨了一棒。她稳不住身“咕㖨咕㖨”从神坎上滚落下来,掉在一个铁笼子里 。顿时警铃大作,值班人员连忙禀告长公子田宝春。田宝春拽起铁笼,一看是四姨太,忙摒退众人, 轻轻呼喊道:“四姨娘,四姨娘。”可是没有反应;忙打开笼子的小窗,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那种细腻 ,那种柔嫩,又使他想起初次相识的那一幕……心想,我一定要救她,于是在她指尖上挨挨掐了几 下,四姨太终于长叹一声,醒了。一见是田宝春便哀求道:“宝春,救救我吧!”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宝春放下她的手,问道。

“怎么回事,老家伙不想让我跟你见面,把我关在上面的屋子里,要我成天给他临摹古画,人家 累死了,见了那金匾,觉得稀奇,就伸手安拿,哪知挨了什么一下,就糊里糊涂的跌倒这铁笼里了。 ”

“什么金匾?”

“《方圆第一村》金匾呀,怎么,你不晓得?”

田宝春“嗯嗯:一”了两声,说:“好吧,我!放你出来。”

“慢!”田崇业从三水回来,一听到这消息就匆匆赶来,听春伢子说要放人,老远就制止道。

他风急火燎地拢过来,严厉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老老实实说!”

“人家不过是好奇,想瞅那金唇嘛…四姨太哭兮兮地说。

她的话不能没有一点道理,瞧她娇滴滴的样子,又有几个月的身孕,崇业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不禁“唉”的一声长叹,回过头来对田宝春说:“这类事,该你管。你说怎么处置?”

“按规矩,私闯禁地应当沉河。”田宝春说,“不过,四姨娘情有可原,继父您也有牵连,我看不 了了之算了。”

田崇业想,是呀,谁叫你让她进古玩字画室的哩?于是又叹息道:“唉,那样处置,怎么能服众 呢?”

“那就变通一下,先禁闭起来,看看反应再说。”

崇业公这才点了点头,说:“好吧,就由你全权处置好了。” 田宝春将四姨太禁闭在自己的闺房内。这个处罚的确不算重。只是门上有人把守,不许跨出房门 一步,信鸽也被拿走了,她懊恼了好几天,渐渐地,情绪平静下来,凭着记忆她画出了通往藏宝室的 路线图,一式两份,一份缝在未出世的孩子的肚兜里,一份等要回信鸽再送出去。所以日子倒也不怎 么难熬,但是老家伙耐不住寂寞,一天,他踱步过来,摒退门上看守,进房过夜。有言道:“小别胜新 婚,那一夜,老夫少妻,颠莺倒凤,不知消得几回魂。情爱高潮之时,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四姨太提 出要自由,解除禁闭;要鸽子,归还好玩。田崇业一一都答应了。

“看把我心爱的鸽子都饿瘦了。”鸽子送来的时候是一台嘟囔道好,我叫人提一些虫子,弄些米 粒来,好好喂养,会胖起来的,四姨太嘟囔道。

“好,我叫人提些虫子,弄些米粒来,好好喂喂会胖起来的。”崇业公安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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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4) +1
          • 《族斗》(五)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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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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