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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五)3

“你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大姐,您好福气啊!”

香姑听了,心里甜滋滋的,不无自豪地说:“我俩是姑舅老表,自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 无猜,他对我好得不得了!”

“那你们是自由恋爱哟?”

“也不完全是。”香姑说,“我伯伯出了家,是个和尚,不问凡尘俗世,我妈妈过世前,拉着我 和春哥的手,眼泪巴洒地对我姑妈说:‘这两个孩子很投缘,香姑就托付给您了!’就这样,我俩算 是定了个亲。”

藿香听了又羡慕,又嫉妒,但她不肯轻易甘心认输,于是便说:“田大哥是重情义的人,那天救了 我且不说,见我脚崴了,就给我推拿按摩,见我行走不便,还抱起人家——”

“那只能说明他心好!”香姑打断她的话,说,“他的心里是容不得别人的!”

藿香笑了笑,说:“大姐就那么自信?我看不见得吔!”

“不见得?要晓得,我俩的婚配是拼死争得的!”

“喔哦,怎么个拼死争得?”

“我春哥并不是族长崇业公的亲生儿子。田族有条规矩,族长五十岁以后如果没有子嗣,就得从 家门宗中挑选一个侄作继子,担任长公子。崇业公很讲究感情投资,首先在双璧大院西侧,为我春哥 终于得到彻底解决修了一座新宅院,接着要给他说房媳妇。冲突就发生在媳妇的人选上。”

族长崇业公有个闪侄女,年方十八,正待字闺中。崇业公想,有个舅侄女盯着,还怕他不听话? 于是就找来我姑父母商量。我姑妈说:“孩子过继给您了,照理我就不该多嘴。只是春伢早已订了 亲,毁约另娶,恐怕不吉利吧!”

“哪家闺女,怎么没听说过呀?”

于是,我舅妈就将我姆妈临终前的嘱托,重叙了一遍。

崇业公记起来了,说:“那只是几句嘱托,没有三媒六证,是不能作数的。我还听说,智清大师 曾经说过,‘好一对金童玉女,可惜有始无终!’这样的亲怎么能订得呢?”

智清大师是风楼寺的住持,也就是我的伯伯,宝春的舅舅。那一年,我姑妈一手拉着儿子,一手 拉着内侄女到凤楼寺礼佛,是听我伯伯智清长老说过:“善哉善哉,好一对金童玉女,可惜有始无终 。”当时没怎么作真,如今听族长大伯提醒,也觉得是个问题,于是就说:“香姑怎么办?两个孩子有那么要好。”

“那就先给香姑寻个好婆家,体体面面地嫁了。”曲氏说:“嫁妆么,我家操办。”

事情就这样定了。崇业公说:“此事不要声张,免得两个孩子知道早了,恒生之节。但是雪地里 怎么能埋得住黑牛呢?不久,还是叫他俩知道了。先是我又哭又闹,后来干脆绝食以死抗争;田宝春 则躲到白云观师叔那里,扬言要出家。崇业公没辙了,只好收回成命,成全我俩,并给我俩办了喜事 。

藿香听了,的确知了“难”,但她并不打算“而退”,只是笑了笑,没有吱声。

离开田家,雷班父女一直没有吱声,直到进了姑娘的卧间,雷班主不担忧地说:“我看那少奶奶 挺精灵的,你那个想法行得通吗?”

“当然,关键是田公子。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他是一个情种,接触多了,会有结果的。”

“唉,真是难为你了!”雷班主长叹一声,说:“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哪个伯伯会忍心出此下策 !”

姑娘心早已练得比花岗石还硬,她说:“返回老家是我们家族几代人的梦想。为了圆这个梦,多 少人命都不要了,我这百十斤又算得了什么哩!”

这些话有一句没一句叫大师兄龙万里听到了,他是来找藿香表妹的。那天,师父舅伯低声下气地 硬要把师妹带给那个姓田的;今天又去田家湾,一呆就是大半天,他不能不焦急。所以听说师妹回 来,他一卸妆就跑了去,哪知师父舅伯也在里面。他心里很矛盾,离开吧,实在放心不下,偷听吧, 又觉得不光彩,万一被发觉了叫人多难堪。最后还是牵心占了上风,裹身帐篷角听了下去,但声音 小,隐隐约约不大清楚,呆了一阵,还是殃殃离开,直到师父舅伯出来走了,他才钻了进去。一见面 ,他就质问道:“为什么老躲着我啊。”

“没有哇,这阵子只是忙了点嘛。” “忙了点?你哄人!”龙万里再也忍不住了,气冲冲说“你说,究竟要圆什么梦?”

“怎么,你偷听了墙根?”藿香耷拉下脸,生气说,“我要去告诉伯伯!”

龙万里才急了,连忙拦住说:“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放心不下,走到门口无意听到一句半句,跟 他老说什么!”

藿香想了想,他说的也是,于是叹了口气,说:“唉,急什么?到时候还怕不给你说。”

停了停,他又叮咛道:“我可警告你,嘴巴管严一点,不然,那就可能前功尽弃!”

龙万里越听越糊涂,但他晓得师妹的脾气,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所以只得点了点头,没 再吱声。

晚上收工回家,听说雷班主只字未提“赖娶”之事,而且还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田宝春很是过意 不去,自言自语道:“唉,我那个心眼是不是太小了!”

“心眼小点好!”香姑从厨房出来,应声说道,“今后,不准再见她!”

“为什么?”

“她那双眼睛像对勾子!我担心会把你的魂给勾走!”

“有我香妹拽着,她勾得动吗?”

说罢,两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但是,上床没多久,他的脑海里尽是藿香的音容笑貌,再也轻松不起来。老是担心睡着了再做个 梦,泄露出心跡,叫香姑晓得了,那就会尴尬了,于是用心驱赶那些意念,可就是驱赶不了。真是驱 不散,理还乱,搞得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天一亮,他就再也呆不住了,提出要上马戏班还礼。

“我也要去!”香姑说。

“你去搞什么?”

“我要看住你!”

“别瞎闹了!常言道:‘礼尚往来’我不过是去进点礼性罢了。”

“跟你闹着玩点的。人家去看马戏,散散心,应该可以吧!”

于是,他俩提了些礼品,无非是些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用气早点抱上香姑,骑上大马就走了。

雷班主父女非常殷勤简直把他俩当上宾对待,上午,给他俩加演拿手节目;中午,打牙祭,设盛 宴招待。

酒席上,藿香把香姑当亲姐妹对待,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又是献茶,又是端碗,既彬彬有礼, 又落落大方;田宝春两口深受感动,答应给戏班换一套行头,教藿香绣花。这样一来,雷藿香初步目 的——自由进出田家双璧大院,终于达到了。

但是怎样才能搞到《方圆第一村》御笔金匾的藏匿秘密呢?她想,那就得拿下田宝春。可是她太 性急了,应了那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老话,那天书房内只有她跟田公子学画,忽然一股游丝飘 来,不知怎的钻进了田宝春的眼睛里,雷藿香忙用舌头舔出,顺势坐到田宝春的大腿上……

田宝春的心一阵“咚咚”乱跳,这些时日的相思、炊劳……一齐涌上心头,就势把她紧紧抱住,那 种滑腻、那种柔嫩、那种温馨之流顿时涌上大脑,流遍全身,他情不自禁地伸进她的酥胸,轻轻地抚 住那髙挺的乳头……

“喜欢人家吗?收了我做个二房,好吗?” 藿香娇声问。

“她的话,怕不好说,过些时候再说吧!”

“那你答应,跟人家好下去!”

“那当然,那当然。谁艸你这样迷人的哩!”

正当柔情高潮时,房门“吱溜”一声开了,竟然是香姑进门来了,雷藿香连忙跳了下来,头一埋 ,就一溜烟逃了出来。

回到营地,雷藿香一头钻进帐篷宿舍,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师兄龙万里远远望见,跟了过来,但 还是迟了一步,听见声音,好像师父舅伯已抢了先。他“呃”的一声,只好收住脚步。

他不明白,这几天师妹老往田家湾跑,今天又是大半天。有钱人坏心眼多,看她那神情沮丧的样 子,难道……想到这里,他不禁一惊,暗暗发狠说:“不行,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对不对了,一头钻进隔壁卧间,偷听了起来。听得师妹抽抽泣泣,好一阵才悔 恨说:“都怪我,太大意了,门都未插……”

“难为你了。还是另想他法吧!”

“不,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干脆,找老头子!”

雷班主摇了摇头,说:“那家伙高高在上,攀扯得上吧?”

“我有把握,不妨试试。”

师父舅伯到底要搞什么?听了半天,有一句没一句还是不大明白,联想起来那天的“赖娶”以后。 一次有一次跑田家湾的情景……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决定待人定之时,约师妹出来好好谈谈。

那晚天色很暗,三水街上来了一股溃兵,他们见东西就抢,见大姑娘、小媳妇就动手动脚,好在 他们来去匆忙,马戏班又不在当道倒没有收到惊扰,只是清理人数时,发现大徒弟龙万里和闺女藿香 不见了。雷班主急得团团转,只得吩咐众徒弟点上灯笼火把分头寻找。

众人刚出棚,忽然传来“轰隆隆,轰隆隆”两声巨响,震得帐篷抖抖作筛,照得北面天空一片红 亮,雷班主连忙悄声吩咐说:“快,快点熄灭灯笼、火把,不要弄出半点声响!”

“师父大伯,还去找不找?”二师兄问。

“当然要去找,悄悄地,摸着黑找!”雷班主说,“你们领着他们上各村街巷,其余跟我上岗坡 ,哪怕找遍三水地面也要把她找回来!”

得亏那样兴师动众地寻找,马戏班大部分成员才得以躲过那场劫难。

原来那群股溃兵不是别人,正是汤麻子汤帮带的人马。那汤麻子有了吴佩服吴大人这座靠山,全 不把顶头上司林管家放在眼内,林管家看他不顺眼。那天开跋前夕,他竟然私自结伙跑去看马戏,胡 乱开枪,惊扰地方,暴露了行趾,林管家关了他的禁闭。哪知,他不思悔改,一到前线,就暗自跟敌 方通款,里应外合,乘机除掉了林管家,拉上队伍,溃败下来,带领部下返回田家湾找田宝春要报那 三镖之仇。

他们来到田家湾东门,只见寨门紧闭,吊桥高拽,汤帮带怎么也叫不开门。他问刘矮子:“咋个 办好?”

“有门大炮就好!”王豁子说。 “净说废话,哪里能弄来那个玩意?”刘矮子说:“快埋炸药,先炸平壕沟,再炸开寨墙,我就 不信——”

没等他说完,忽然“轰隆隆,轰隆隆”两声巨响,寨墙上大铜炮开火了,左右两面,顿时火红一 遍。汤麻子他们一个个的吓得目瞪口呆,腿肚子打颤。

这时,寨墙上喊话了:“下面的兵爷听着,刚才只是警告,如不赶快撤退,那就要朝人打了!”

兵爷们听了,吵吵嚷嚷道: “我的妈呀,那不把人烧成焦蛋!”

“不烧成焦蛋,也会打成筛子!”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再吾在这里就太冤了!”

……

不知谁嚷了声:“快逃,快逃命,愣住搞什么?”

汤帮带也心虚了,调转码头就要开溜。

矮子急了,连忙踮起脚来,一把抓住汤帮带手里的辔头说:“不能就这样乱糟糟的逃回来,不然 ,怎么拢得住人心,怎么向吴大人交代?”

“那你说怎么办?”

“请俯身下来!”

他俩叽叽咕咕了一阵,汤帮带连声称好。连忙举起盒子炮,“啪”的开了一声,嚷道:“弟兄们请 肃静!现在我命令,到三水集上,搞点零花钱!”

大伙听了,精神振奋,高兴得“哦伙伙,哦伙伙”直嚷。 刘矮子又开了一枪,命令道:“弟兄们,要守纪律!现在听我指挥!”

他把人马分成三股,一股由王豁子带领,负责集镇周围的警戒;一股由他自己带领,进集找商会 筹饷;还有一股跟着汤帮带上马戏班,找那位跑马姑娘。

汤麻子就着水边洗了一把脸,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整了一下衣服,带着一群人,喜滋滋地来到马 戏班营地。见棚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便命令部下边掀打边叫喊道:“里面有人吗?快开棚门,我 们的汤长官娶太太来了!”

可是久久没有反应。 “掀,砸,把帐篷掀倒砸垮!”

忽然,“嗖嗖嗖”,无数石头弹子砸来,打得兵爷鼻青脸肿,“咳哟,咳哟”蒙头直叫。汤帮带鼻 梁骨上也中了一弹,痛的他毛焦火辣的,举起盒子炮,“啪”的就是一枪,其他人仿佛这次放空,“噼 噼啪啪”开起火来。接着手雷、手榴弹也用上了,把帐篷打垮,放了一把火,照亮了大半个跑马场, 只见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哪有那个跑马姑娘的影子,汤麻子只好带领那伙兵痞幸然而退。

其时,大师兄龙万里与藿香师妹正在二岗下一个洞坎里谈心。

龙万里一连提出:“这几天一个劲往田家湾跑,到底要搞什么?今天回来那么伤心又是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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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3 +1
          • 《族斗》五(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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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五(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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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六)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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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二) +1
          • 《族斗》十三(1) +1
          • 《族斗》(十三)2 +1
          • 《族斗》十四 +1
          • 《族斗》十五(1) +1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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