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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五)2

会武的人一般也懂点医道,尤其是跌打损伤.见姑娘那副痛苦的样子,他未加思索,蹲下去搬起姑 娘的伤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替她解下靴子,脱掉袜子,推拿按摩起来。有人说,女人问脚,是她 们的第三性器官,他这一按摩,姑娘一身麻悚悚地,不觉倒在他腿上。田宝春一惊,害怕脱不了身, 忙说:

“您站起来,走两步试试看。”

“大哥,您扶人家一把嘛!”她几分娇气地说。

田宝春说了声:“好吧。”伸出双手搀扶,不料她的双脚刚一着地,就“哎哟”尖叫,立身不住,倒在 他的怀里了……那种软和、温馨……就像触电似的,直冲脑门,身不由己地一阵阵颤抖,心脏一个劲 地“咚咚”乱跳,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搂住……正要挨近她的嘴唇,突然脑海里出现了娇妻香姑的倩影, 不禁自责道:“呃哎,这要不得!”于是才又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您的伯伯正担心着哩,我扶 您上马,早点回营地去吧!”

“这一瘸一拐的,痛脚怎么受得了哇!”姑娘噘起嘴巴嘟嚷道。

“那您说怎么办?” “把人家抱上,到了平坦大道再扶人家上马,好吧呢?”

田宝春想早点脱身,只好抱起她就走,刚绕过谷坎,就被雷班主看到了,雷班主老远就抱拳施礼 道:“恭喜公子,感谢公子!”

田宝春猛然一惊,这才想起,姑娘是抱不得的,抱了就得娶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怎么 就忘了呢?但又一转念,马戏班来自西疆,他们不一定晓得这个规矩。于是解释道:“大妹子脚崴了 ,要在下送她——”

“抱了就是公子的人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雷班主打断他的话说,“您看是现在跟您走呢, 还是择个吉日送来?”

“班主大叔,在下冒死相救,出于一片至诚,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田宝春又急又气地说。

“田公子,您搞裹了!”雷班主说,“救命之恩,莫齿难忘,是一回事;抱了就得娶了,则又是回 事,二者不能混淆一谈!”

田宝春只好向姑娘求援,他说:“大妹子,您说句公道话呀!”

对于公子刚才那委心理变化,姑娘的感觉是明白无疑的,她有把握通过正常交往攻下他,何必要 无赖自损身价呢?于是便撒娇说:“伯伯,人家的脚都痛死了,扯那些污话搞什么?还不快点扶我回去。”

大师兄龙万里管姑娘的母妈叫舅妈。舅妈在世时时将表妹许配给了自己的,对师父舅伯的那番言 行,当然十分气愤。见师妹开的腔,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埋怨道:“师父舅伯,您今天怎么啦,疯疯癫 癫的,不嫌掉价?”

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也都吵吵嚷嚷,纷纷表示不满。

雷班主憋得满脸通红,心想,多么好的机会,连姑娘都不理解,自己不能明说,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改口道:“好吧,那就改天再说。”

田宝春就像得了大赦令似的一跨上马鞍,就扬鞭要走。

“公子且慢!”雷班主还是不且心,连心又说,“小女名叫雷藿香,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田宝春没有吱声,跨上马背,一溜烟就逃离了那是非之地。

回到家里田宝春惊魂未定,成天心悬吊吊的,生怕雷班主登门拜访。可是等了几天却又未见其上 门,心里又像丢了什么似的,恍然若失起来。一闭上眼睛,那姑娘的倩影,那种软绵、滑腻、细嫩嫩 的温流,又在全身流动起来,搞得他精神恍惚,吃不香,也睡不好。

正在他家住寝饮难安之时,马戏团的人找上门来了。田宝春又讨厌,又害怕,有什么办法呢,只 得硬着头皮去相会。哪知来人不是雷班主,而是那姑娘,说明也不是什么规矩,而是要求拜师学飞 镖。田宝春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了她,并且立即走马,领她到岗南山坡下练起了飞镖。

他俩练得正起劲时,忽然岗坡上一声断喝:“不准动,举起手来!”

接着便是“咔嚓咔嚓”枪栓响。 田宝春抬眼望去,坎沿上一孤溜,挨挨都是乌亮的枪管,闪亮的刺刀。

这时,一个豁里豁气的声音说:“我带人下去,保证把嫂太太吾上来!”

“把那小子的胳膊卸了,叫他再也打不成镖!”另一个声音说.

“大哥,您躲好,瞧我的!”那姑娘说罢,一个“鞍里藏身”就冲了上去,“嗖,嗖”几镖,撂倒几个就 撕开一条血路。忽然“啪啪”几声枪响,田宝春又紧张又惭愧,生怕姑娘有什么意外,忽然又是一声高 喊:“不许开枪,当心伤了自己人!”

原来那豁子带着人已经摸下来了。

田宝春再也忍不住了,连忙上马冲上坎去,不料迎头碰上矮子。那矮子“啪”的一枪打来,坐骑 一惊,站立起来,田宝春连忙薅住马鬃。哪知那马鬃竟是爱妻香姑秀发。

香姑惊醒了,边推搡边喊道:“春哥春哥,快醒醒,快醒醒!”

田宝春这才打了个呵欠醒了。香姑连忙下床点燃油灯,见他满头大汗,掏出丝巾边擦边问:“梦 见什么了,看把你紧张的!”

“梦见……梦见……反正是场噩梦,一时说不清。”田宝春支支吾吾地说。

香姑感到奇怪,于是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春哥,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田宝春还是光打“喃喃”,不想吐露心跡。

香姑还是放心不下,连忙吹灭油灯,上得床来,动情地说:“春哥,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人家还 能帮上忙哩!”

田宝春这才将那天在饭山坡看马戏,几个北洋兵怎样撒野,班主怎么恳求自己出手相救以及无意 抱了人家而触犯祖宗规矩,班主要耍赖等等叙说了一遍。

香姑听了,心里泛起一股醋意,感到不是滋味。但又一转念,他能把心跡袒露出来,说明对自己 还是忠贞的,暗暗叮咛自己放潇洒一点,于是打趣道:“比土匪还坏的丘八不足为奇,那样不要脸的老子却未见过,真是奇天下之新闻,滑天下之大稽!”

田宝春听了,心里一热,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暗暗自责道:“惭愧,家里有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 要想入非非呢?”

小两口亲热了一阵,香姑说:“得罪了那几个北洋兵是祸害,应该禀告伯伯,早作防备,至于那 班主吗么,他若敢来耍赖,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田宝成觉得在理,第二天就去向继父作了禀告。

听说马戏团来自西疆,却对介河盆地的用语、规矩那么熟悉,继父崇业公觉得奇怪,于是问道: “那班主姓什么?”

“姓雷。”

“是打雷的雷,还是黎元洪的黎?”(注:黎元洪,当时中华民国副总统,湖北黄陂县人,故黎黄 陂。)

“打雷的雷。”

崇业公说:“雷、黎二字,我怕介河流域是同音字,真姓雷,哪不大紧,如果姓黎,那就不可不 警惕了!”

“为什么?”

于是崇业公便将乾隆年间皇上微服南巡,途经介河盆地,怎么遭到黎族先祖的打劫,又怎么田族 先祖所救,黎族怎么被同族流放,田族怎么受封………等等讲述了一遍。临了,他说:“流放地很苦, 他们曾多次四逃,听说都叫官军挡劫了回去。如今民国了,政府哪管这等闲事。所以不能不提防。”

“那就干脆,把下湾还给人家算了!”皇上的美意有失偏颇,非份之才,得之不义,自己不踏 实,人家不服气,只会徒增仇恨。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还是慢慢再说吧!”崇业公说:“当务之急,倒是那几个兵痞不可不提防。 ”

“是否可以请夏家舅老爷出面代和?”

“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把寨墙、壕沟修理修理,疏通疏通,把大炮调试好,我看就可以了。”

那天,田宝春正领着人在寨墙头调试大铜炮,一位小兄弟田育德跑来神秘兮兮地说:“哥,有好 事。腊狗爹找您哩!”

“找我搞什么?” “有个妞要见您,哪个妞——”育德做了个鬼脸,没往下说。

宝春明白了,面红耳赤地说:“就说我不在,你去给我推了!”

一会,管家来请,宝春坚决拒见。老管家只好如实向崇业公禀报。

崇业公听宝春讲过,心里一直纳闷,姑娘抱了就得娶了,规矩是那样讲的,可是谁看见过?要晓得那是丢人失格的事,瞒都唯恐不及,谁还有脸上门索婚?当然除非是嫁不出去的丑八怪。他想,我 倒要看看那个姓雷的如何张口,于是便说:“既然宝春拒绝不见,那就请他到东厢房,我来会会他。 ”

其实崇业公正在花圃除草。见管家领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进来,心想,定是那位雷班主了。 看他高高的个子,挺精神的,只是獐头鼠目,低着头,一双眼睛,沿途滴溜乱转,是好奇还是捕捉什 么呢,令人生疑。

走在后面的是位俊俏的大姑娘,肯定是那位跑马女了。瞧她修长的人材,高高的发髻,白里透红 的脸蛋,高挺的胸膊……浑身透露着一股青春的灵气;尤其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勾人魂 魄……崇业公色眯眯地盯着她没眨睛。直到姑娘回过神来,与老头子四目偶然对了一下,田崇业不觉脸 一红,这才回过神来放下除草工具,洗手洗脸,整理衣冠,来到东厢房相见。

“在下雷霆,特来跟族长老爷请安!”雷班主站起身来,打拱作揖道:“那天小女遇难,多亏您家 公子相救脱险。大恩大德,莫齿难忘!今天特来叩谢。藿香,给老爷磕头!”

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崇业公磕个头。崇业公连忙起身,离位将她扶起,不意间碰了一 下她那芊芊玉手,不觉一股暖流直冲脑顶,流遍全身,田崇业连忙定了定神,忙说:“免了免了,快 起来喝茶!”

田崇业想,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看他雷班主也不像是糊涂人,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其 中定有缘故,且看他如何开口再说。哪只班主只是喝茶,那姑娘却不住地玩弄辫稍,解开了,又编 上,辫上了,又解开。直到丫环如花进来添茶。雷班主才推辞说:“不了,不了。”提出见见您家公 子,可以吗?

“不凑巧,他有事外出了。”

“那就拜会他的少奶奶,方便吗?”

“方便,方便!” 田崇业说,“管家,领他们去吧!”

腊狗管家将雷班父女领到春伢子书房待茶,然后去请侄孙媳妇香姑。自从那晚春哥透露心跡以后 ,香姑心里一直犯着嘀咕,那班主父女到底是两个什么异样人物,竟使得我春哥那样牵心,又那样动 情?她早就盼望会会那位姑娘,所以一请就答应了。

香姑悄然来到书房,面带微笑,瞅着客人也不吱声。雷班主突然觉察到了,连忙站了起来,一抱 拳,问道:“恕我冒昧,您是田少奶奶吧?”

“不敢当,小女子正是宝春屋内的!”香姑还礼道。

“今天冒昧造访,打扰了!”

“哪里哪里!”香姑说:“大叔是稀客,请用茶。”

宾主落座后,雷班主说:“我们来,本来是想会会田公子的——”

“不凑巧,我春哥有亊出门了。”香姑打断他的话说,“有什么,跟小女子说一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谢谢他当日搭救之情。既然他不在家,会会您少奶奶也一样。丫头, 快给少奶奶磕头!”

趁他们交谈的当儿,雷藿香暗暗盯着少奶奶,一直没有眨眼。瞧她的匀称的身材,满头的秀发, 再配上那白里透红的圆脸蛋,的确很好看。尤其是她那两层嘴唇翻动敏捷,说起话来牵动起两个小酒 窝,时隐时现的,动人极了!再听她的谈吐,声音圆润,吐词流利,句句在理,步步为营,的确气质 不凡!

雷藿香不觉暗自“唉”地一声长叹。心想,难怪公子那天正欲纵情而动,又嘎然而止的哟,原来屋 内藏着这么一个刮气(注:刮气,方言,高挑丶靓丽的意思。)佳人!

但是,她生性倔强,决不肯轻易认输,决心非要找到什么破绽不可。忽然,她的眼睛一亮,终于 发现少奶奶的脸盘上缀有稀稀拉拉的一些时隐时现的小白点。

“麻子!”她不禁一喜,几乎喊出声来。

要知道那些麻子,现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甚至犹如段子上的暗花,还能凭贴几点魅力,但是那 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所以他暗暗发狠说:“我有信心赢她!”

这时,伯伯叫她给少奶奶磕头,她才回过神来,心里暗暗说,恕我得罪了,先磕个头,赎个罪也 好,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就要下拜。田少奶奶连忙仲手相扶,说:“起来起来!我同这位 妹子岁数差不多,哪里颌受得起!”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雷班主掏出一个小绸包,说:“相救之恩,理当重谢!怎奈江湖中人,多有 不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少奶奶笑纳!”

香姑展开绸包,原来是对金玉镯子,忙推辞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田家人的秉性,哪 敢收受您这么贵的东西呢?”

“少奶奶别推辞了,我们吃江湖饭的,来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日后仰仗之处多着哩!多谢茶 点,再见!”雷班主说着,起身要走。

香姑这下可急了,心想自己的“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好叫他们知难而退,怎么能让他们走 呢?于是对老管家说:“么爹,快替我把客人留下,吩咐备办酒席,千万别叫客人打饿肚子走!”

然后,她一把拉住藿香的手,说:“走,好妹子,到我房里坐坐。”

少奶奶的闺房是个套间,外部一间半,桌案上摆满了绣花面料和各种刀剪针具;里面是卧室,大 红喜字还是新的,映得满室红彤彤的。

香姑说:“我春哥能写善画,这些稿子都是他的墨跡!他也喜欢绣两针,那些绣花都是我瞎扎的 ,只是手笨的,妹妹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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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4) +1
          • 《族斗》(五)5 +1
          • 《族斗》五(6) +1
          • 《族斗》六(1) +1
          • 《族斗》(六)2 +1
          • 《族斗》(七)1 +1
          • 《族斗》七(2) +1
          • 《族斗》七(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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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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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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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三)2 +1
          • 《族斗》十四 +1
          • 《族斗》十五(1) +1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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