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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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着会发生什么的读者恐怕要失望了，生活就是不是小说，因为平淡而真实，因为真实而可怕，就好像我的眼袋。总经理打发司机老王先走，亲自驾车送两位秘书回家，敢情就是想和其中一位说说话

后座的狐狸，玉体横陈，蜷缩成一团，正努力地压制本能冲动，尽量不要吐在老板的豪车里，忙着管住嘴，自然说不出话

副驾驶的大尾巴狼，饭局上装贯全场废话连篇，纯属工作需要，没舞台没观众，装个毛线呢？我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外人面前不爱说话，如果非要说话，一开口就不再是我了

好几次老板没话找话，被我诚恳又敷衍地应付过去了。气氛很尬尴，有阵子，我甚至希望狐狸吐出来算了

不过，狐狸真的很争气，车上忍住没吐，保住了面子和工作。到了她家弄堂口，她爹妈早就在路边候着，我一开门，两个老人一边搀扶着女儿，一边对老板和我千恩万谢，然后狐狸就吐了

我闪得快，没弄脏身子，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赶快躲进了车里

一路无话，快到家了，老板突然问我，“看不出，酒量不错啊，以后，小秦留家里，你跟我外面多跑跑，锻炼锻炼，怎么样？”

我就回了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然后，老板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这人肯定没整明白，我也懒得解释

喝酒应酬固然无聊，坐班更是度日如年。说实话，办公室猫着打字，起草各种公文稿件领导讲话，复印整理文件，打电话订票之类的破事，我真是厌烦透了。这种婆婆妈妈的秘书工作，就好像是电视剧“MADMEN”里盘着头发穿着裙子的那伙事妈干的事。我从前也不是没干过比这更娘的工作，比如专柜卖化妆品，但那个不一样，对着镜子涂涂画画至少还能图个乐子玩个艺术臭美一把哄哄自己开心，把大好青春挥洒在四通打字机前那算什么？

第二天上班，我的工作大部分交接给了狐狸，我正式成为大老板的小跟班，每天东奔西跑，陪着开会，陪着吃饭，陪着去会所被三陪

那位说，这下抖起来了吧？从小秘摇身一变成了大秘，老板身边的红人，吃香喝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呵呵，是啊，某种意义上

在这之前，我把西服衬衫皮鞋皮带领带啥的整套工作服都放单位，因为实在没法穿那身每天挤车上下班，在这之后，可以不用进公司打卡，每天从容起床收拾，不惧烈日风雨，司机老王会先来捎上我，再去接老板，或者很体面的打车与老板在某处汇合

小小一个例子，就是天与地的区别，换了狐狸那样的傻白甜，有这待遇该觉得道行已满，可以修成正果了吧？

一个是人精，一个是狐狸精，修行不同，道行悟性自然也不同

在我看来，豪车，高档饭店，会所，KTV，高尔夫球场，根本不认识我一张口就喊我帅哥上下其手的美女们，各种各样我这个阶层本来不会有交集的奢华，根本就是浮华，就像节日里夜空中的烟火，璀璨却短暂，一旦看到也就马上看不到了

多年之后，回头想想，当时的确觉悟高，马列主义政治思想教育真心没白读，“不忘初心”这句话TMD的是总书记他老人家指着我说的，有人请你喝花酒一醉方休，纪委同志们之后就会约你喝茶帮你醒酒，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回来，老板人品在线，还算比较正宗（上海话，正人君子），应酬的时候没看到他有咸猪手出格的行为，甚至连荤段子都不讲，除了形象多少有点猥琐，在一群人模狗样的领导中算是文明标兵道德楷模了

对了，我刚才说过啥，夜空里的礼花？对，就是那玩儿，＂Karma's a Bitch＂，刚觉得老板为人正派，跟生活中的林林总总数不清的思维定势刻板印象一样，很快就反转了

有天应酬到很晚，司机老王家里有事，老板提前放他回家，我喝高了，超水平发挥，一路上脑袋昏昏沉沉，还想吐，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像极了之前第一次出来应酬的狐狸

这次，老板没送我回家，径直开到他家小区里，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让我上去喝口茶醒酒然后打车回去，我心想好吧

好尼玛好，等我清醒一点了，发现外套在沙发上，人瘫在床上，一模，还好内衣尚在，这时，旁边有个半秃脑壳凑过来

长话短说，立马爷就翻脸了，没啥比这种破事醒酒醒的更快，我一拳打在老板鼻梁上，只听见嚓卡一声，然后白床单就染上斑斑血点，然后不知道哪来的劲道，一脚将他踢下床

然后，硬撑着下床，水浒看过没，就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调调，一米七的打得一米八几的直叫娘

打累了，对方叫不动，开始哇哇哭了，我终于爽了，看到茶几上有烟，点了一支定定神，心想，草泥马的王八蛋，居然还好这口，这下我该换工作了

想到又要四处奔波，找新工作，我鼻子一酸，想哭，就是糊口的一份工作而已，怎么突然间，有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苍凉感

不知道怎么的，无助的感觉侵袭全身，感觉好冷好累，方才的仇恨愤怒顿时消减了大半

然后，老板就开始给他自己洗地了

带着哭腔，说起往事，我没兴致细听，挑重点讲，大意就是

７９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他当时任指导员，所在的连队担任敌后穿插任务，兵贵神速但种种原因事与愿违，一路上事情不断，先是电台毁损，然后在一水稻田无遮蔽物的地形条件下遭遇附近高地上敌隐蔽高射机枪火力点压制，事出突然，伤亡惨重

步兵连队，在这种情况下，能对抗高射机枪平射的技术手段几乎没有，不管是１２.７毫米还是１４.５毫米口径的高机，那么粗的子弹用手扔砸人都能把人头打破，何况从枪口打出来

反正，整个连队丧失了勇气，没人敢用四零火直瞄对付敌凶猛火力点，最后的希望就是窝在一个小洼地里的６０迫击炮班，５个人还是６个人除了一个完整无缺，其余都挂了，活着的那个，绰号“大姑娘”，是老板当年喜欢的一个小战士，才十几岁

全连上下，能操作６０迫的，就只剩下“大姑娘”了，跟其他人一样，他吓得几乎神经错乱，趴在坑底不敢动

连长，副连长都挂了，指导员，就是老板腿部被什么子弹打飞的杂物碎片击中挂了彩，但还活着，而且离那个小战士很近

小战士所要做的，就是重复平时的训练，尽可能的，或者说，死之前，把所有炮弹一股脑急速射打出去，没有试射修正的机会，尽了力然后再听天由命

指导员，该做的，就是下命令让小战士做该做的事，虽然几乎必死无疑

这下，连你们都能猜到了，指导员没忍心叫小战士去死，也没果断执行战场纪律。结果小战士最后还是死了，在鼓起勇气，试图逃离那个土坑的时候，被打死了

死的很惨

死的很不值

故事讲完了，上下级相对无语。我想起了我爷爷，从苏北逃难到上海，后来又辗转到宁波，街头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兵荒马乱，侥幸躲过了７３１细菌战，却没躲过日寇占领，邻居有的参加了维持会，给鬼子递毛巾茶水点头哈腰苟且偷生。爷爷他照样挑担做他的生意，路过城门，人人都要向鬼子哨兵鞠躬，我爷爷腰不好，弯的不够低，给鬼子兵八格牙路一顿胖揍，抬回家不久撒手人寰，丢下老婆孩子

那一代人，好多都是单亲家庭，我爸妈都是，有战乱有疾病，跟现在不同，并不是出于个人选择

小时候，听爸爸说起爷爷的事，心里想，看来当亡国奴听话的干活，弯腰鞠躬也不一定不死，如果我是爷爷，拼着命也弯腰成９０度混出城参加新四军，然后挺直了腰杆回来报复，留在城里做顺民良民天天得弯腰，出城参加革命只需要弯一次

所以，我要是那个小战士，我会先把炮弹全打出去再看看老天爷的意思收不收我，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做选择，不管选择有多么痛苦多么奇怪都是自己的选择，Just me for myself, 　痛痛快快做自己，才不枉大丈夫来世间一次

这个心思，我老板是不懂的，为了保住工作，为了吃吃喝喝过上指日可待的好日子，弯一次我都不干。自古以来，显然一部分中国人像我这么傻B，所以到现在中国还是中国

正像文章开始我说过的，真实的往往很可怕，像我以前的经历，也像我现在的眼袋。世界上缺好工作，但是躲在BUBBLE里玩伟光正看不惯直男抛头露面长发化妆穿leggings工地搬砖踏实过日子的，永远不缺，好比新片”Don’t look up”里面的对白，“You think you’re motivated by beliefs, high ethical beliefs. But you just run towards pleasure and away from pain”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