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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斗》(五)1

田赵两族除了武斗外,还有谋斗。民国初年的那场金匾斗就是一次典型的智斗、谋斗。

当时,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想当皇帝,可是手里没有那么多的活动经费,于是大肆加捐加税, 搞得民不聊生,纷纷起义反抗,其中最有名气,当数活跃在豫西南、鄂西北一带的白朗起义军。为了 对付北洋军的清剿,白朗军感到枪支弹药匮乏,于是找德国驻华军火商魏德迈赊借。魏德曼说:“你 们澴水地面有座田家湾,乾隆皇帝曾经赐给《方圆第一村》金匾一面,如果弄来,我可以换给五个镇 的武器装备。”

白朗的得力部将白雪白二将军的相知黎族头人黎霆得到这个信息,主动提出,黎家负责提供《方 圆第一村》金匾的藏匿信息,帮白朗军夺取金匾,白朗军则保证夺取黎家湾,即今天田家下湾,帮黎 族人返回故里。

双方都着急,双方立即就干。黎霆改称雷霆,带领一个武术马戏班来到田家湾寨门口饭山坡广场 ,跑马卖艺,借以见机行动。

一天,三通锣鼓响,跑马表演开始。演到精彩处,几个看马戏的北洋兵小头目借酒撒野,开枪打 赌,调戏登场表演的那位女伶,情势十分危急。当时,田家湾长公子也在场看马戏。雷班主急的没 法,只好求他出手相救。于是便演了一曲英雄救美人的所谓“传统剧目”。那女伶不是别人,正是后 来的四姨太雷藿香。就那样,他们相识了,相恋了。

那天太阳特别好,晒的人们暖烘烘的,大伙顾不得丢瞪打瞌睡,只见“竿上千秋”,“飞马弹比 靶”,“空中飞人”……一个节目套着一个节目,叫人日不睱接,看得大伙昏昏沉沉的。正想合一下 眼,忽然,一簇“白雪红梅”从饭山坡顶飘然而来,大伙精神为之一振,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是怎 么回事,那“红梅”猛地一降换成了“独立龙驹”,人们这才看清,原来是位年轻漂亮的大姑娘逢场 作戏。顿时,全场骚动,掌声雷动,“好哇,好!”叫声不绝。

尤其是东面贵宾席上跨盒子炮的那个矮子和豁子,又是桌子擂得“咚咚”响,又是吐沬星四处乱 溅,还有一个麻子小头目倒还显得文静,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那姑娘不眨睛。

“汤大哥,又在想好事啦?”豁子闹着说,“瞧您的眼睛,闪都不打一下。”

麻子的脸上不觉一热,坦诚地说,“是啊,这个妞真性感!”

“岂止是性感,简直是骚得令人心醉!”那矮子色眯眯地眯着眼睛跟了一句,又扒在麻子的肩头 叽咕了一阵,然后耸耸眉毛,打着手势说,“要是,呃,那么几下,保险妙不可言!”

“别寻你大哥开心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那怎么行?”汤麻子端起酒杯,说,“喝酒, 喝酒!”

这时,那白马狂奔起来,颠得那姑娘一簸一簸的。好几次,险些摔了下来,看得大伙的心悬吊吊 的。后来,那马儿总算慢步下来,观众刚刚松了口气,那知那马猛地一纵身,冷不颠地把那姑娘摄得 老高老高,吓得看众人目瞪口呆,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要知道,那一跤要是摔下来,不出人命也 要她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身子平齐马蹬的那一瞬,只见她收腹缩腿,侧身一贴,就翻到马鞍上 了,接着一伸手,扯展垫布一遮,整体 身子就不见了。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是在表演《鞍里藏身》,顿时叫好声,鼓掌声,擂 桌子声,嚷成一周,经久不息。

豁子说:“难怪大哥这样上心!说真的,何不下几个定金,回头顺路捎上?”

“老哥有这玩意,还用得着破费?”汤麻子拍了拍腰上挎的盒子炮说,“没时间了,说不上马上就 要开跋。”

原来他们是曹锟将军的部下。这次是奉袁大总统的命令,赶往鄂豫川边境剿匪勘乱的。那汤麻子 本来是个小班长,只因前不久救了吴佩浮吴大人的性命,吴大人才破格把他提升为帮带的。一步三 级,好家伙,真是天大的喜事!他的好哥们豁子、矮子一个劲地闹着,要他请客。这天路过三水,刚 好领到开跋费,又有整天的休整,于是相约来看马戏。

“汤大哥,您是怎么救了吴大人的?给我俩说说,让兄弟也长长见识呀!”那矮子边喝酒,边吃花 生豆说。

汤麻子又灌了一口酒,吹嘘道:“怎么救的?还不是老哥靶子上的那点绝活。“

“刘兄弟的靶子也不错呀,他怎么——”

汤麻子打断他的话说:“那就叫运气,老子走火(注:走火就是走运,运气夹了的意思。)碰上 了,有什么办法呢?“

“喔哦,怎么个走火,快说快说!”豁子、矮子齐声恳求道。 “怎么个走火?”汤麻子放下酒杯,吹嘘道:“那天袁大总统有军令下达,曹锟曹大人急着要找吴 佩孚吴大人商量,可吴大人却绕道回老家参加同年笔会去了。”

“‘同年笔会’那是什么会?”

“吴大人是前清秀才,跟他同期考的就称‘同年’,那些秀才见吴大人红得发紫,都想巴结他,于是 起了个‘笔会’,老远派人来迎请。吴大人也想趁机显显摆。于是他就悻然应诺去了。”

“是啊,吴大人的家乡出了我军防区,难保没危险。”刘矮子说。

“所以吴大人带了两个连,一路警戒,倒还顺利。”汤麻子也边喝酒边说,“危险出在回来的路上 。不知怎么碰上了张勲张大帅的鞭子军。”

“不是说吴大人手里有两个连吗?”豁子问。 “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一遇到鞭子军,就四散逃跑了!”

“哎呀,那样一来,吴大人可就危险了!”刘矮子说,“那么,您是怎么赶上的呢?”

“我是奉曹锟曹大人之命前去接他呀!”

豁子摇了摇头,豁声豁气地说,“汤大哥您哄人,您手里只有 一个班,那就敢去?”

“这你就不懂了!”汤麻子说,“临行前参谋官交代说,人多了目标大,反而危险,带上你的那个班 仅够了。”

汤麻子换了一碗酒,边喝边吹道:“我们走到半路,远远望见前面坝子上好像有一匹枣红大马飞驰 而来,后面无数骑兵紧紧相追,不时打几枪,高喊:‘抓活的’!”

汤麻子往嘴内丢了几颗花生豆,又说,“那枣红大马不就是吴大人的坐骑吗!于是我就选了一段土 埝,赶紧把大家布置好,然后亮出番号,高声喊:‘吴大人,我们接您来啦!向左拐,这边来!几乎同 时,我就‘嗵、嗵、嗵’,连开三枪,紧挨吴大人身后的三个追兵应声落马。”

“大哥吹牛,您那个‘汉阳造’,虽说先进,但也得打一枪上一颗子弹,怎么能‘嗵嗵嗵’连发三枪?“

“王老弟,老哥没有瞎吹!”汤麻子说,“我叫全班都给老哥装子弹,我打一枪,换一条枪,你 说,能不能连发?”

王豁子这才明白过来,“啊啊”地连连点头。

汤麻子又说:“吴大人冲到埝子前,猛一提缰绳,跳了过来。惊魂未定,一把拉住我,不无担忧地 说:‘就你们这十来个,老子两个连都不顶事,你们行吗?’我说:‘大人放心,只管到埝子后面休息就 是。’”

汤麻子又呷了口酒,说:“吴大人开头还不相信,后来见我打一枪换一支枪,全班给我押子弹,大 家配合默契,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打得辫子军不敢上前,最后只好撤了。吴大人这才高兴起来,问 我叫什么名字,什么军衔,哪个部分的……回到营盘就把我要了去,做了他的直属营‘帮带’。吴大人 还说,‘好好干,等再有功劳,叫你做‘管带’。”

刘矮子、王豁子听了十分羡慕,夸赞道:“汤大哥的长枪靶子的确高,高!”

“谁个说老哥光是长枪高?不是吹牛,老哥我的短枪更是顶呱呱!”汤麻子吹嘘道。

这时,跑马表演换诚了“倒竖蜻蜓”。姑娘的两只鞋尖上缀着一红一绿的两朵绒布球,一颠一闪 的,显得格外惹眼。

刘矮子眼睛一亮,一个恶作剧冒出来了,便凑近王豁子叽咕了几句,王豁子笑眯眯地,豁声豁气 地说:“汤大哥吹牛吧,您的短枪靶子怎么个顶呱呱,我不信!”

“你不信?那就赌点什么!”

“好!怎么个赌,您说吧!”

“不,还是请刘老弟做个中人,叫中人说,免得有人赖账!”

“好,那就请刘老弟说吧!”

刘矮子想了想,提了三条。他说:“第一,军无令不行,我的话就是命令,哪个不听就算输!”

“可以,可以!”汤麻子、王豁子同声说。

“第二,以这次开跋饷银的一半为赌资。”

“我的饷银少,没意见,汤大哥多我几倍,看他愿意吧!”

汤麻子也连说:“没有没有。”

“第三,以姑娘鞋尖上的红色绒球为靶子,一枪为限!”

“好,好。”王豁子说,“这样赌法又风雅又刺激,不知汤大哥敢不敢!”

汤麻子想,生命线上过家家,够悬的了,有点犹豫不决。于是说:“这……是不是——”

“是什么哟,刚才‘弹弓比靶’,那两个小伙子不也是一弹弓一朵吗?我看您是短枪靶子功夫不到 家吧!”

“呃哎,弹弓只能与短枪相比呢?稍有偏差就磨坊失火,‘丢面’的啰!汤大哥咋敢走那步险棋呢?” 刘矮子激将道。

“笑话,你汤大哥什么时候认输过?”汤麻子的二愣子劲被激起来了,端起酒碗,一口而干,仗着 几分酒劲说,“你们两个给我瞅清楚!”

说罢,他拿起盒子炮“啪”的一枪打去。那白马那曾经见过,先是就地站住未动,接着便撒开四 蹄,一溜烟跑上饭山坡顶上去了。

汤麻子看得清清楚楚,红绒花朵被打中了。于是伸出巴掌说:“瞎子算命——拿钱来!”

“没有查验,怎么晓得是不是打中了呢?”

汤麻子眼睛一挤,诡谲地说:“还愣住搞什么,还不赶快上马,撵上去山上看不明白!”

三个兵痞站起来就跑。

酒保急了,连忙拦住要酒钱和花生豆钱。王豁子拔腿就是一脚,酒保站立不稳,踉踉趄趄摔倒在 田家湾长公子田宝春座前,几乎把他撞倒。田宝春连忙站了起来,一把将酒保扶了起来。酒保我气急 了,卸了条板凳腿就要撵上去拼命。田宝春一把拉住他说:“大叔,赊财免灾,忍了算了!”

马戏团弟兄们心急如焚,纷纷抄起家伙要上山去救师姐(师妹)。雷班主更急了,连忙横起一把 红缨枪,挡在众徒弟面前,喝道:“站住!还嫌乱子小了吗?”

“师父舅伯,师妹危险!让我去帮帮她吧!”大徒弟龙万里恳求道。

众兄弟也纷纷嚷道:“师姐(师妹)危险,怎能见死不救呢?人多力量大,还是让我们去吧!”

“我的闺女,我不急吗?都回帐棚呆着去,为师自有办法。”

再说众看客,听到枪声,哪个不害怕,数百人众一下子就炸了场,喊爹叫妈的,你推我搡,哭着 吵着,乱哄哄地,直往田家湾逃。

再说田宝春好不容易才将酒保大叔劝住,刚要起身走,没想到雷班主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在 跟前,抱住他的双腿,哀求道:“田公子,可怜可怜,救救我的小女吧!”

“大叔起来说话!”田宝春慌忙伸手搀扶说。

“公子不答应,老夫绝不起来!”

田宝春只好让过一旁,说:“有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

“老夫也听说过,‘强宾不压弱主’。这个忙,公子一定能帮!”

“可是人家有枪呀!” “但是公子有镖,比起他们那些枪快当得多!”

田宝春想想也是,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拳头一捏,说:“好吧,我试试看。”

“那就先谢谢了!”说,但又“咚”的磕了个头,站起身来,问,“不知公子要帮手吧?”

“不了,人多了反而不便。”

说罢,跨上坐骑,他便撵了上去。老远,便看到三个兵痞把姑娘按倒在地上,正要动手动脚。田 宝春很是气忿,大声喝道:“住手!”

汤麻子听了心想,‘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拔出盒子炮,晃了晃说:“你是搞什么的,跟老子一 边去!”

“在下是此地一方头人,有保境安民之责。这样的事,当然得过问。”田宝春说。

汤麻子生气了,一撇枪把子,骂道:“老子叫你过问。”便“啪”的一枪打来。田宝春一矬身,枪子擦 着头皮飞了过去。

田宝春不想把事情弄僵,忍了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谈谈吧!”

汤麻子根本不听,上了一颗子弹,撇了下枪把子,又要开火。田宝春忙一镖打去,正中在汤麻子 握枪的那只手上,痛得他“哎哟哎哟”直叫,手枪也握不住了。

刘矮子,天豁子急了,连忙拔出盒子炮,也要开火。田宝春一甩手,就是“嗖嗖”两镖,正好钉在 他们的手腕上,痛得他俩盒子炮一扔,揉着伤手,“噢噢”直叫。

田宝春这才掏出一只小净瓶,扔了过去,说:“这是金疮药,伤口上抹一点,就不会那么痛的。”

汤麻子他们抹了药,果真不那么痛了。刘矮子问:“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说不得的,大哥!”那姑娘抱住痛脚,嚷道:“当心他们晓得得了,上门寻仇!”

“你晓得我们是谁吗?袁大总统的北洋军!”刘矮见意图被姑娘点破,只好转换话题,自问自答道。

“失敬失敬,得罪的地方恭请包涵!”

“这次只是路过,日后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田宝春眼看着他们拾起盒子炮,顺手揣上净瓶,跨上坐骑,扬长而去,不禁骂道:“妈的,什么北 洋军,土匪一群!”

这时,姑娘“哎哟哎哟”呻吟了两声,引起了田宝春的注意,上前问道:“大妹子,怎么啦?”

“刚才从马背上摔下来把脚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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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笔耕枫下 / 《族斗》(三)1 +5
    • 《族斗》(三)2 +2
      • 《族斗》(四) +2
        • 请教聊大师,两族之间可曾有过青年男女暗生情愫,甚至暗结珠胎涅?
          • Like in the movie Westside Story?
            • 👍,也有像电影《少林小子》里两家族
          • 有。后面会提到。 +1
        • 《族斗》(五)1 +2
          • 《族斗》(五)2 +2
          • 《族斗》五(4) +1
          • 《族斗》(五)5 +1
          • 《族斗》五(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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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六)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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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七(2) +1
          • 《族斗》七(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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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族斗》十五(2) +1
          • 《族斗》十六(1) +1
          • 《族斗》十六(2) +1

            田浩川说:“我在省城打听到,省军区司令员是我们田家湾人,向中央写了份调查报告,说我们 田家湾的地主都是开明之士,可以和平土改试点。”

            “他叫什么名字?”

            “田宝春,您认识?”

            “他是你的大伯父,我怎么不认识?”田育德说,“我这个族长位子,本来是他老的,后来,他四姨娘生了您宝禾叔叔,为抢夺金匾而火拼那年,你大伯妈不幸被炸而亡,你宝春大伯冷了心,才跟 他的洋老师留学法国去了,一直没音讯。调查报告呢?上面怎么说的?”

            四伢连忙掏出一本《内参情况通报》,说:“偌,就是这。”

            田育德接过《内参情况通报》仔细翻阅一遍,心想,这封建地主所有制,是应该打倒,土地改革 是应该进行。可是具体怎么着手,只有等政府怎么说了,自己能做的,就只照兆新老三说的减租减息而已。

            第二天,田宝春当了共产党的大官,给族长发了1一道“救命”文告等等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 了全湾,感兴趣的当然是那些大小财主们。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跑来双碧大院打听消息,传阅文件, 然后坐下来,议论纷纷。当然,扯的最多的不是族斗的历史,族斗的现状,而是土地改革运动。

            财主田蔚天说:“照大侄子的文件上看,这土地改革是非搞不可的哟!”

            “封建地主所有制,实在是太落后,早就该改了。”《澴水日报》编辑田育斌说,“国父孙中山 先生就曾提出‘耕者有其田’。”

            “土地改革不就是搞共产吗?” 小财主田小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灭’,我那点土地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凭什么要拿出来共产?”

            “文件上说的很明白,土地改革是场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您不愿行吗?”

            大伙听了,不少人点头称是,纷纷说:“是啊是啊,与其挨斗,不如主动交出田产。”

            “同门同宗的,就那么点田地房产,要共就拿去共吧!”

            “反正我有文化,干什么吃不了一碗饭,做庄稼的辛苦,是该给他们留碗饭吃了。”

            “既然大家都那样看,我听宝春侄子的就是。”蔚天老汉说,“我是个急性子,要交那就交出来 吧,早点交了,早点省心,也好!”

            蔚天老汉辈份高,又是老四房的族老,他老的话当然有号召力,但是怎么交,大家又茫然了,于 是转头对族长田育德说:“您的意见呢?”

            “当然是主动交好了,免得像滑石崖有些人那样,抗拒就得挨斗,丢人现眼,甚至掉脑袋,最后 还是得交。”田育德说,“至于怎么交,兆新兄弟说,还是先学解放区减租减息吧,交田地房产等土 改时再说。”

            蔚天老汉摇了摇头说:“那太煎熬人,不算好办法。育斌侄子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交好?”

            “好吧,我去试试看。”

            第二天,田育斌,抱上自家的土地证、房产证,借款条……来到三水区政府,要求主动交出土 地、房屋、耕牛、农户以及财产,接待他的是区委干事权生安,他呵斥道:“你这是搞火力侦察吧? 收起你那一套,等待群众斗争吧!”

            田育斌搞糊涂了,他想为什么主动交出不行,偏要群众斗争才行呢?

            接着,报社总支书记找他谈话,说他身为地主阶级分子,又搞火力侦察,不宜再当编辑,要他卷 铺盖回家。

            这两样打击,田育斌精神错乱了。回家路上,一直唠叨:“怎么,我成了阿Q,不准革命了?”

            他的老婆找了半夜,才在饭山坡上,把他拖回家。

          • 《族斗》十七(1) +1

            那天夜里,双壁大院的门又“咚咚咚”地响了起来,受田宝春和平土改论的鼓舞,田育德毫无惧 色,亲自出来开门。

            “您是田育德吧。”来人权生安,不等对方回答,命令手下人道:“捆上,带走!”

            “我家愿意献出田地房产,争取做个开明人士,为么什还要抓人?”四伢跳出来阻拦说。

            “你就是田浩川吧?到处散布和平土改论,干扰斗争大方向,也捆起来,一并带走!”

            田浩川的媳妇石玉芹吓懵了,躲在婆母田洪氏的怀里瑟瑟发抖。

            权生安回头对两个民兵说:“叫他们婆媳俩收拾点生活用品,送到河边空屋安置。”

            河边空,是财主家农忙时安排短工们住的。山洪暴发时也可以做避难之所。所以锅盆碗齐全。

            据说,那一夜,县军管委副主任,三水龙王庙乡土改试点工作队大队长滕飞龙带领工作队,开展 土改试点工作,第一着就是抓捕所有财主,叫他们扫地出门。仅田家湾一个村,扫地出门五、六十 家,抓捕七、八十人。

            那五、六十家财主中,族长田育德家名望高,田洪氏能干,常常帮人裁剪衣服、做豆腐、弄酒 席,人缘关系好,不时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泡菜、酱萝卜等等。豆腐匠田腊七还隔三差五送一两块豆 腐,几块干子,或几张千张,日子还算能熬。有些娇小姐、阔太太,哪受得了这种罪,有的实在想不 通,不少投河自尽,滕飞龙大队长得知,下令工作组派贫农团严加监视。

            田家湾贫农团,工作组内定团长本来是老常头。一次访贫问苦时,于组长找他谈话,问他怎么当 上族长田育德家的长工头的。他叹了口气说:“唉,这个说起来话长,听人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有 一次干爹田崇居从府城办完事回来,半道上发现雪地里有个奶伢,还有口气,就捡了回来,取名田常 青。干爹说我命硬,那么大的雪都没冻死,可以帮他的儿子田育德平安长大。孩提时给田育德当玩伴 ,上学后给他当书童,成年后我就当了他家长工头。”

            “常青同志,您想过没有,是谁逼得您父母遗弃骨肉的?”

            “听说那年大饥荒,颗粒无收,饿的没办法。”

            “不,不,不能怪饥荒,要怪得怪封建地主阶级!”于组长说,“田崇居捡回您,也不是做什么 善人,他是为了他的儿子。”

            老常眨巴着眼睛,没有吱声。

            “您们给他家一共做了多少庄稼?” “三十一亩水田,五亩半旱地,连我三个长工;农忙时还得请三五个刀客。”

            “您计算过没有能打多少粮食,能收多少棉花,给您们多少工钱,财主落了多少?”

            “水田能打二百石大米,旱地能收五百斤棉花,各类豆子、芝麻能收四百来斤,开销长工一年 棉、单两套衣服,棉、单两双鞋袜。我的工钱是十担大米,还有拿八石谷,加上刀客开支,东家可净 落一百担大米,五百斤棉花,还有豆类等等。”

            “您再想想,财主没劳动,净落了那么多粮食、棉花,到底谁养活了谁?”

            老常头想来想去,不免出声道:“可是没有财主的土地、种子、肥料,我们就没有活干,不仅工 钱没有,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呀!”

            “常青同志,您是个老实人,就是觉悟差了点,还是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忆苦活动吧!”

            这时,忽然有人高喊:“救命啊,有人掉河内了。”

            “同志哥,您宽坐,我得去救人。”

            “人命大于天,咱们一起去吧!” 老常头个子大,腿长,几下就跑到前面,来到河边,见是工作组的董同志在喊救人,忙问:“在 哪儿落的水?”

            “您看”董同志指着远处一浮一沉,正在挣扎的那个人影说。

            “我水性不好,这儿水深,我去解条船来。”

            船就在附近,老常头很快就把船开过来了。正好丝瓜手田义天、豆腐匠田腊七也闻声赶到。田义 天水性好,一个猛子扎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人顶出了水面,老常头、田腊七连忙把船划了拢去, 上、下一起发力,就将落水之人掀到船上了。老常头一看,认得,原来是工作组的秦组长。

            “快扶他趴到船帮上,把喝进去的水控出来。”

            秦组长一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算换过气来。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谢谢大叔!”

            “莫客气,莫客气,下水救人是应该的。”

            “您俩贫农团开过会,我认识,这一位是——”秦组长望了望田义天,问道。

            田义天生性木讷,嘴巴扭了扭,半天没说出话来,老常头于是说:“他是丝瓜把式田义天,刚才 就是他一个猛子把您从水里顶出水面的。”

            “谢谢,谢谢大叔!”这时阵阵凉风吹来,秦组长冷得凄凄的,老常头说:“腊七哥,豆浆好了 吗,秦组长衣服湿漉漉的,叫上其他几位同志是不是到您豆腐坊暖和暖和?”

            “那有什么说,大家请吧!”

            来到豆腐坊,先找了身干衣服,让秦组长换上,然后坐了下来,喝豆浆,几口热豆浆下去,身子 暖和了,话也多了。老常头问:“夜这么深了,两位是——”

            “唉,别提了,那个村长田二顺、贫农团代团长歪咀煜伢,抢着安排自己的人,要争当农会主 席、财粮干事、民兵连长……闹得不可开交,竟然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把他们送到大队部处理,所以回来迟了。”

            “那又怎么掉到河内去了呢?”

            “来到大桥中间。见水面上月影沉堂,彩光荡漾,就想靠住栏杆去欣赏,哪知那些栏杆好些都是 朽的,一靠就垮了,我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唉,不是大叔们相救,恐怕早已在马克思那 里作客哩。”

            老常头感慨叹道:“癞痢二狗、歪嘴煜伢真不是东西,害得同志哥您担惊受苦!”

            “反正大叔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于组长说:“我早就感到那些人不对头,只是一时找不到 谁是真正的受苦人。”

            “咱们这位义天大叔祖宗三代老佃户,穷苦人信得过,响当当的丝瓜把式,为人忠厚,心地善 良,穷苦人信得过,不知工作组中意吧?”

            于组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令人奇怪的是,进驻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呢?”

            “看来我们自己扎根串联有偏差。”秦组长也说。

            后来,经过调查了解到癞痢二狗、麻子三、皮筲箕等人曾参与抢劫,当地叫当抢犯,分别判处无 期徒刑和有期徒刑送往虹螺湾农场劳改。

            接着开展对敌斗争。

            第一个批斗的是不法地主田小午。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位债户。那债户控告道:“那年春天,我 借了田小午十块大洋,他就腊月二十四跑来把我家大门背走了。寒冬腊月,年关将临,满堂屋的穿堂 风,害得我家住不安宁,年没法过,田小午你好狠心啰!”

            说罢,他便呜咽哭了起来。台下有人喊:“田小午,老实交代,有没有这事?”

            田小午定了定神说:“不过,我请问一句,那钱还了没有呢?”

            “当时我堂客正生着病,哪有钱还?”

            “没钱也得有句话呀。”田小午理直气壮地说,“那年春天下种,您说急等钱买豆饼沤肥,求我借贷,讲好二分利,年底还。可是腊月二十四了,我连跑了两趟,您都躲着不见,凭良心说,是您赖 皮还是我心狠?这事怎么讲?”

            问得那苦主张口结舌,愧不可当。会场一片骚乱。工作组好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田小午趁机哭诉道:“我那点家产得来容易吗?全是一家人从牙缝内抠出来的!我家没有吃过一 日三餐;过年的时候,连猪头肉都舍不得吃,要留下待客。一家子不过燉点大小肠、猪血算是吃年饭 。”

            大家听了,会场又起了波动,工作组急了,连忙领众人呼口号:“不许田小午狡辩抵赖!”

            “顽固不化,死路一条!”

            “田小午必须低头认罪,老实交代!”

            但是应者不多,而且有气没力。大会主持人于组长临时召开了个碰头会,主意有了,于是问道: “田小午您敢保证说的是老实话?”

            “敢……保证,组长同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工作组一位女同志拿出一个红绸包袱放到桌上。于组长说:“农友们、同志们,田小午敢保 证,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那么到底实不实呢?请大家这儿看!”

            说罢,他展开包袱,现出一个红漆木匣子,匣中装着一金一银两颗大元宝,金灿灿,白闪闪的。

            会场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胆子大一点的则推推搡搡,要往前挤。

            “不要乱,不要挤,我这就叫两位女同志送下来,绕场一周,叫大家看过清楚。”

            会场安静下来后,于组长又嚷:“农友们、同志们,刚才那两颗大元宝是刚从田小午老婆身上搜 出来的。”

            大家听了,一片骚动,纷纷议论道:“想不到,瞧他田小午往日一副穷酸相,家里竟有这等宝物 !”

            “这就叫‘乌龟有肉全在肚子里’!”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他们这份财,发的有些蹊跷!”

            于组长摆了摆手,会场安静下来了,于是问道:“田小午,这两颗元宝也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吗?”

            “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我先人留下的。”

            “是你先人留下的?”于组长指着元宝上打印的字说,“既然是您先人留下的,上面为什么打着 ‘田氏文庙’四个字?”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这个,分明是偷的湾内文庙的!”田小午的鬼话把老塾师田弘基激怒了,禁不住在台 下嚷道。

            “老先生,上台说。” 田宏基来到台上,刚说出“民国二十一年”几个字就被权组长瞪了一眼。他自知失言,但又一时 找不到替代的话。嘴巴扭了扭,喃喃地说不出声来。

            于组长鼓励说:“老先生,不要怕,照事实尽管说就是。”

            田宏基这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揭发了那年田小午承包整修文庙,工钱要的死高,活路做的死 差且不说,还把栋樑上镇庙的金银元宝偷了两颗,那元宝共是八颗,年年(银)发(八)的意思,结 果少了两颗,惹恼了文圣人,害得田家湾文运不振!

            “这老家伙满脑子封建迷信,叫他下去吧!”权组长对于组长说。

            不过,田宏基的揭发,弄清了元宝的来历,彻底揭穿了,他的‘财是从牙缝内抠出来’的鬼话, 还是有功的,工作组没有为难他。

            这时贫农团的田腊七提着一口木斗上来,他说:“这不是一般的木斗。 (注:斗积计量单位,相当于20市斤)

            “这是从田小午家搜出来的。”田腊七边表演边说,“不同于一般木斗。它里面有块夹板,夹板 一抽,能装一斗零五合,用来收进;夹板安上,只装九升五合,用来放出,这一进一出,就相差一 升,这就是田小午坑人的招数,发财的秘密。”

            这下,田小午才算彻底垮了,他羞得无地自容,连连磕头作揖说:“我编瞎话,我骗人,我愿意 受罚,愿意交出田地房屋跟大家共产!”

            “跟大家共产,这是什么话?嗯?”权组长拍着桌子,吼道。

            田小午害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从宝春大哥文件上学来的。”

            “是田浩川给您看的吧?”

            田小午不知可否,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个新发现。”权组长说,“押下去,另案处理。”

            斗争田育斌则又是一番景象。

            田育斌留过法,接触过马克思主义,后来还到过苏俄,回国后在家里呆了几年,后来花钱活动, 才到《澴水日报》当了名编辑。解放后,报社被接管,说他是地主分子,被清除回家。这次土改试点 ,当然在劫难逃。不过,他成竹在胸,并不胆怯,虽说是一赴斗争会场,群众高呼口号时他还笑眯眯的 哩,直至要他跪下,他才急了,忙说:“下跪是封建主义,违背人权,我……我可以站着回话。”

            权组长想,这家伙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本想给予驳斥,但又一转念,土改政策本来是补的民主 革命这一课,他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主持大会于组长这才说:“好吧,那就让他站着 接受斗争吧!”

            斗争开始,权组长要他首先交代火力侦查土改动向的罪行。田育斌说:“我不是搞什么火力侦 察,而是真心拥护土地改革,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学过孙中山先生的——”

            “我们是共产党,不扯孙中山。”权组长制止说。

            “好,好,共产党《资本论》我也读过——

            “不对,《资本论》是马克思的。”

            “对,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我也读过,懂得财富是劳动创造出来的道理。所以我愿意早日献 出田地房产,自动放弃剥削!”

            省上下来的一位女同志悄声说:“听说这个人是报社的编辑,看来认识还不错,应该早点解脱。 ”

            “他早已不是什么编辑了。”另一个说,“有枣没枣三鞭杆,现时说解脱为时过早。”

            权组长反问说:“如此说来,你没有错啰!抓你、斗你是错了啰!”

            田育斌听了,想起当年不该到苏俄考什么察,更不该对布哈林的理论感什么兴趣,结果差点进入 漩涡,差点丢了性命,要是呆在欧洲,哪会闹得如此下场?想着想着,不禁眼泪巴洒,抽抽泣泣,说 不上话来。

            “怎么,想抗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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